Monday, May 6, 2013

走在苦路之上


(Via Dolorosa, Jerusalem, Israel)

人的一生中,總要踏足一次耶路撒冷。

這個四千多年的古城,同時是猶太教、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三大宗教的發源地,這本身就意味著多麼沉重的歷史印記。登上中央廣場旁的高地,眼前的金頂清真寺是先知穆罕默德「登天」之地;穿過迴廊下山,一轉彎就到了哭牆,即是猶太人視為最神聖的崇拜地;離開中心廣場,穿過迂迴小巷,不一會就會到達聖墓教堂,即是耶穌被釘死十字架及被埋葬之地。只需要一個朝早,就可以穿梭宗教,每步足印之下,就是歷史。

自己無法想像,究竟耶路撒冷在大衞王與所羅門王時是如何輝煌,三千年前,這裡是個聲威震四方的名城。可惜,及後猶太國遭滅亡,古城輾轉落入巴比倫、波斯、希臘等帝國手中,更在公元七十年被羅馬軍摧毀,猶太人也從此失去家園,流離失所。

在希伯來文中,耶路撒冷是「和平之城」,可是這裡從不和平,古城在歷史上就曾被攻陷或損毀十八次,現時的舊城是土耳其人所建,屹立了足足五百年,算是比較長的時間。

年少時茅塞未開,雖受耶穌會教育,對聖經道理卻沒有甚麼大頓悟,但在懞懂之間,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故事卻深印在記憶中;直到人大了,仍舊懞懞懂懂,但腳踏在苦路上,如此近距離地重溫這個聖經故事,又是另一番體會。

就在這條迂迴的白石路,當年耶穌頭戴荊環痛苦前行,十字架與世人的罪同樣沉重。由被宣判處死走到受刑之小山崗,耶穌跌倒了三次,遇見母親瑪利亞,接受西門背十字架之助,主動安慰沿途飲泣的婦女,最終被釘在十字架上,隨後被埋葬在現的為聖墓教堂的位置。每一塊米白色磚石,都載有宗教的記憶,穿過小街窄巷,每一段苦路上的故事,似曾相識,卻又讓人有些新領悟。而宗教與當地生活已緊緊相扣,遊人回顧聖經章節,同時也是走進當地人的生活,無分宗教界線 –苦路的十四個站,差不多一半其實是位處現時的伊斯蘭區域。

耶穌被釘死十字架,天父寬恕世人的罪,但這沒有化解後世猶太子民在世界的仇怨紛爭。以色列是個頗難理解的民族,他們的祖先背負亡國屈辱,一千多年來流離失所,也經歷被種族清洗的歷史悲劇。直至二戰結束,在英國的協助之下,以色列人重新建立自己的國家。猶太人充滿智慧,科學成就超卓(他們擁有最多的諾貝爾獎得獎者),也懂得營商及累積財富(美國的億萬富豪有一半就是猶太人),重新立國以後,以色列很快便在世界舞台上站穩陣腳。

但是,面對巴勒斯坦,以色列異常強硬,也恃著美國的撐腰,對約旦河西岸進行赤裸裸的殖民及壓迫,受害者的身份,轉眼變成國際社會眼中的高壓強權分子。巴勒斯坦也毫不客氣,以恐怖襲擊還以顏色,以牙還牙的邏輯,令仇恨不斷積累,以巴衝突沒完沒了。

另一邊廂,以色列被伊斯蘭國家包圍,與周邊國家陷入持續的對立與衝突之中,死結重重,沒有人可以解開 – 而那是多次聲言要令自己國家在世界地圖上消失的鄰居。而一如其他政治家慣用的技倆,當自己國家越受外來威脅,政治領導只要不斷告訴國民外侮當前,任何反戰行為都是危害國家安全,強硬的軍事政策自然可以長驅直進,永遠湊效 – 當然,犧牲的往往就是和平與化解矛盾的機會。

內外夾攻之下,在日常生活層面已可以感受到以色列人的不安。無論進入車站、超市,任何人都要經過嚴密的保安檢查,每個人都可能是恐怖分子,每分每秒都可能面對襲擊,不安感全面融入生活。大家活在威脅之中,就好像死神一樣,大家知道一定會來臨,卻不知何時、何地,慢慢也麻目了,卻又總會偶而感到惶惑、懼怕。

在聖墓教堂入口中央,放著一塊花崗岩石,那是耶穌死後短暫安放其屍體之之地。當時屍體按猶太人傳統用麻布包裹全身然後安葬,長方形大石上滲滿沉香與瑪利亞的淚水。到了今天,到訪的信徒都會蜂擁而上,觸碰聖石,深受基督的大愛。

但是,若果耶穌被釘十字架是為救贖世人的罪,為何處身古城的人仍然糾纏在民族與政治仇怨之中,並且越來越泥足深陷?

這一點,遊子走到苦路上最後一站,仍然想不透。

(三個十字架的故事,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