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April 7, 2013

流浪者的「天性」

(Siq, Petra, Jordan)

約旦佩特拉(Petra)是處讓人神往之地。走在峭壁之間的狹縫,越過彎曲的蛇道(siq),高約四十米的神殿大門活現眼前,莊嚴宏偉這裡縱然沒有《奪寶奇兵》中的聖杯,但紅色岩石在朝陽中閃耀,讓人目瞪口呆。

七彩色組成的山丘形態奇特,只要陽光角度適中,遠眺起伏山谷,就像見到一條彩色絲帶伸延至遠方,目不暇給。

決定偏離主流路線,踏上崎嶇山路,尋找某些較偏遠的景點,奈何中午時份炎陽高照,拖著受水土不服煎熬而疲憊不堪的身軀,勉強捱過蜿蜒上坡路。一直暗罵自己何解自討苦吃,直至找到一小石壁,在陰影下稍作休息。隔鄰一位婦人穿著班駁衣裙,帶著幾個小孩子,在石壁下的小空間攤開彩色布,開了火爐煮茶,小孩則用手扒食,同時好奇地望著這位落難遊人,天真地笑。那位婦人見我疲累,用手勢問我要否喝口茶。儘管語言不通,但感覺非常窩心。

這就是我與傳說中的貝都人(Bedouin)最近距離的接觸。

貝都人其實是個統稱,偏及中東及阿拉伯半島各地,傳統就是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,一生一世都在荒漠中遷徙,「安居樂業」不是他們那杯茶。貝都人長遠而來就是「無政府主義」的信徒,不服從部落傳統以外任何法規制度,甚至連國界也不放在眼內。(當然,到了近代他們也始終要妥協,服膺申請國籍的規定,但據說很多老婦基於傳統忌諱拒絕拍照,所以他們都獲豁免不用在護照上貼上近照。)

在荒野中,他們既畜牧也狩獵,有些部落更擅於洗劫沙漠上的商旅。嚮往自由的血在流,那份「失自由毋寧死」的遺傳基因,主宰著這個民族的生活與生存。都市人往往視搬屋為一大苦差,但對他們來說,遷居卻是一種生活習慣,也是生活樂趣。沙漠無邊,天地任我行,流浪基因稍一作祟,他們便會立即拆下帳棚,動身找個喜歡的地點,新的「家」不消一會又再出現。

以天地為家,太陽星辰告知時間軌跡,觀星聽風就知天氣變幻,人完全擺脫都市的束縛;但要每天餐風飲露、奔走風塵,在天地蒼茫之中承受荒漠之苦,以及因沒有農耕經濟而致的貧困境地,就是絕對自由的代價。

當然,嚴苛環境促就貝都人自成一格的遊牧文化,尤其在傳統醫藥、飼養駱駝、帳篷工藝、荒野求生等各範疇,均蘊含細緻的生存智慧。如此種種,他們沒有文字記綠,只透過口喻一代一代傳承,延續至今。好客之道也是貝都人的民族性格,就算生活再刻苦,有朋自遠方來,他們都會熱情款待,視外賓為自己家人。

當然,人類學提醒我們,所謂的「民族性」,往往是被建構出來,內容立體多變,太過定格的想像,容易以偏概全。例如不少貝都人其實是從事農耕甚至完全不懂騎駱駝,跟一般人對他們的主流印象大相逕庭

而都市化始終徹底影響貝都人的生活。現時汽車已取代駱駝,成為沙漠中最主要交通工具,供水系統伸延到沙漠中,也改變了貝都人的生活模式。再者,貝都人也始終要面對是否融入都市生活這個吸引選擇。就以佩特的貝都人為例,現時他們已遷到附近容許居住的區域,過著半定居的生活,而為了讓下一代有機會接受正規教育,他們或多或少也願意選擇在學校附近地域定居,從此落地生根,道別遊牧生活。

這回到人類學一個老問題:究竟所謂的「天性」,其實是否只是為了應付外在環境而出現,所衍生出的生活模式,在特定時空被不斷重覆,再經過世世代代相傳,好像融入一地人的文化基因。然而,當環境轉變、物換星移,人需要選擇新的生活方式,所謂的「天性」也就自然逐點磨滅、跟隨變化。一切一切,都是為了生存而已。

這個問題,遊子不敢下定論,但我傾向相信,那幾位天真爛漫的孩子身上,仍殘存流浪者的基因,而貝都婦人泡製的茶,甘香非常,讓遊子回味至今。

(三個流浪的故事,二)

註:一般人對貝都人認知不多,印象往往只建基在一些簡單旅遊資訊。幸好,Marguerite van Geldermalsen出版了自傳,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。這位紐西蘭女子當年來到佩特拉,就與一位貝都男子互相吸引,最後下嫁到那裡並定居下來。在丈夫2002年去世之後,她回到澳洲完成自傳《Married to a Bedouin》,讓世人可以了解這個神秘的族群。據說她現時已回到佩特拉,跟兒子一起經營紀念品專賣攤,可惜這次緣慳一面,沒有碰上。

1 comment:

  1. 問路Petra的貝都因人,他們指示一條山路,大約花一小時,可以到達神殿對面的山頂,翻過幾塊巨石,在山崖邊緣,能夠俯視如模型般的the treasury,另有一番意趣。那塊在山崖邊緣可供俯視的大石,搭了一個簡陋帳篷,是一個貝都因人的臨時居所。孤身一人,席天暮地,看腳底下的遊人來來去去,那是一個流浪者的視角...

    那個俯視角度:
    http://www.joodie.com//images/slider//petra2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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